邊際的會場大廳一隅，盤算著祈祝盛宴開始之後的計劃。

在他的設想中，祈祝儀式一旦開始，所有人的註意力便在同一個地方，自己就有機可乘，比如化作擬靈體接近午正陽——谷恩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難度最大的宮主本尊，不過毛順只猶豫了一瞬就答應了，因他對自己的擬靈體有信心。與眾不同的擬靈體，在之前短短一個月的閉關期間內，又有了另外的特性，待會兒正好一試效果。

然而實際上，過了既定時辰，主持盛宴的貞卿長老依然老神在在地閉目端坐蒲團之上，對底下的竊竊私語不聞不問。而作為主人的正陽宮宮主午正陽也依然沒有出現在會場。

在諸多猜測中，關於“魔族大舉入侵之勢愈演愈烈”的說法是被議論最多的。在場有很多來自世家及大門派的掌權人，每個掌權人都帶著自己偏愛或看好的晚輩。他們此行目的自然也不在參與盛宴發揮什麽作用，而在長見識。這些人的共同點便是閱歷不豐，年輕氣盛，還有一顆八卦之心。

毛順就被某個傻白甜得特別明顯的白凈娃娃臉纏著聊了許久，話題主要圍繞飛升和魔族，始終興致勃勃。

而起因不過是毛順提到自己來自四方大陸，還曾接觸過魔族。結果，這人就一發不可收拾了。

“……魔族肯定沒那麽容易突破無盡域，無盡域哎！多少得道高人都命喪其中回不來，就算大家都說裏面有很多不世秘寶，比萬象幻境中還多，那也得有命拿而且回得來啊。幸虧魔族無法飛升，不然按他們壽命千年的奇異體質，就算每天光打打坐什麽也不幹，死撐也能撐到飛升，那仙界就被魔仙占領了。不過聽祖爺爺的祖爺爺說，上古時魔也是能飛升的，要不是突然來了場破瘴魂術，指不定——咦，等等，他們不是也盯上這次的萬象幻境了吧？看來賊心不死，還是想飛升，嘁，魔族本性嗜殺兇殘，就算讓他們進去了又怎樣，肯定也是白費功夫。”

無盡域秘寶？上古魔族能飛升？破瘴魂術？

起初只是隨便聽聽，聽多了，毛順才發現這小子似乎真的懂得挺多，可見其家族底蘊深厚。

“……所以說，這位飛升的石柳前輩就是三十多年前雲州城那事的幸存者吧？聽說當時只是個凡人商賈呢，竟然這麽快就飛升了，也是想不到啊！還有當年那事我覺得是魔族幹的，你看啊，當時死的不大多是婦孺老弱麽，青壯都被刻意留在外面。障眼法！絕對是障眼法！重點應該在女人！萬魔淵在上古時出過一個老魔頭，就是個食陰怪！雖然長到十八歲我還沒出過浮空島，不過家裏的古籍秘本都被我翻遍了，關於老魔頭就提過那麽兩三句，就被我記住了，厲害吧？說起來，這點你也不知道吧？”

看著對方完全不掩得意的樣子，毛順扶額。這人真是涉世不深，喜怒皆在臉上，對著個剛認識的陌生人居然也這麽能說。

不過，托他的福，毛順對於接下來的計劃又有了新思路。

“十六弟！回來坐好。”

一道威嚴的聲音冷不丁從左前方傳來，娃娃臉嚇得一哆嗦，對著毛順眨眨眼，還用口型示意待會兒再聊，便立刻耷拉著腦袋回到前面自己人的位置去了。

毛順視線跟隨看了一眼，發現那是三五個長相頗為相似的長髯道人的組合。他覺得自己的臉盲癥要犯了。

娃娃臉回到長輩們中間，還未坐好，又偷偷轉頭對毛順擠了下眼睛。

這是——拋媚眼？

服了。

沒有在越發人心惶惶的會場繼續呆下去，毛順偷偷溜了出去。

果然像之前有人所說那樣，此時外面的天幕已經不是單純的黑，而是泛出了微微紫霧，仿佛天空正醞釀著一場電閃雷暴。從這變化的天象也可看出，那些巫者也有點按捺不住了。

正陽宮主殿周圍滿是靈珠鑲嵌的長明燈，映照得整座空島十分明亮卻又不刺眼。這樣的光線之下，一切魑魅魍魎都無所遁形，再加上燈光覆蓋不到的各處暗角也有許多值守的青衣侍衛，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做點什麽好事，難度不是一般的大。

因溜出來的不止毛順一個人，所以來往的人也沒有對他多加註意。

好不容易找了處相對隱蔽的地方化作擬靈體，毛順又回到會場附近，小心地在幾個值守侍衛或者參宴客人周圍轉了幾圈，發現沒人對他有反應，才信心十足地攀著主殿外墻，騰挪至頂。

毛順現在的擬靈體與本體肉身已經沒什麽差別，只不過面目依然模糊。但他隱隱有感覺，到了下一階段突破口，便會變得清晰，而那時，自己的靈體力量也會上升一個臺階。

只是這個突破口，卻不知何時會到來，又會在什麽樣的狀況下。他的焦慮、迫切平日裏隱藏得很好，可每當擬靈體狀態就會禁不住冒頭。

就如此刻。

從娃娃臉的話語中，他突然認識到，除了血定期限臨近帶來的緊迫感，魔族入侵和莊天麟受制這兩件事更是給他無形的壓力。

他無法不設想到那麽一個結果：一旦梅啟生成功利用假神巫瞞天過海，私吞了上古秘寶——之後只需要躲起來靜待萬象中的飛升機遇——也許實際上對抵禦魔族造成的影響沒那麽大，但後果都會加諸莊天麟身上，黑鍋都得他來背。事後再站出來說當時那個是假的，誰信？

既然祈祝儀式不知何故遲遲不開始，午正陽也不知蹤影，他正好趁著這時間去探一探曜璃塔下的玄天罡。莊天麟還是越早脫身越好，毛順好不容易才靠著自己想明白這點。反正如何接近午正陽，他還沒有頭緒，血定的最後期限應該還有兩天吧……

沿著頂部雲梯往東北偏東方向禦空直行了百裏，毛順最終落在一座懸於半空中若隱若現的琉璃塔之下。

這便是曜璃塔了。

據說裏面有萬象幻境的通口，不過只有萬象有開啟征兆，這通口才會隨之顯現，日常就算翻遍全塔也尋不到那通口。

塔周並無人影，看似沒有守衛，但如今的毛順已少了當年的毛躁，還是決定小心為上，於是在外邊迂回觀察。

玄天罡是處空間禁制。毛順曾聽葉大仙講過禁制分類，不說通曉，大略也算了解。這玄天罡與普通禁制相比，有個特性，便是：它乃諸多禁制門類中唯一一個帶空間的禁制，自成一類。

肉眼看不到禁眼所在，自然也無法看到整個禁制是何種狀況，不管怎樣都需要來一次外力觸發。

既然梅大說它在曜璃塔下，那便試一試吧。

憑毛順當前的靈識感應能力，確認了好幾遍四周無人，他才大著膽子靠近曜璃塔底部。以他的身高正好一擡手就能觸到底部，不過他沒有用手，而是取出了金剛。

所謂外力觸發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讓谷恩附身其上去砍上一刀。

正當毛順萬分緊張地盯著金剛的動作時，耳畔忽然拂過一陣清風。

咻！

刀劍破空聲隨之響起，接著又是法器相接的短嘯長吟。

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。

毛順剛被一陣磅礴威勢震得手腕發麻，眼底發青，下一秒金剛就脫手而去，緊隨而來的便是谷恩強制回歸識海，又引起一番激烈動蕩，令他不由抱頭退走幾十步遠，狼狽倒地。

幾根潔白的羽毛輕飄飄於空中打著旋兒，遲遲不落。暈頭轉向的毛順乍一看到此物，頓時一個靈光閃過，詫異地擡眼看向偷襲他的人。

竟是——

☆、一百四十五 浮空行12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忙瘋了

“莫笑……”

毛順幾乎不假思索就認出了對方身份，實在是那張帶著笑眼的人臉面具辨識度太高。而與此同時，他感到錦袋中的那撮獸毛也頃刻間完全消失。

“咦？你看著有些眼熟，偷偷摸摸來曜璃塔做什麽？”

莫笑敞開羽衣，邊將柔軟似蛇的佩劍往腰上纏去，邊上下打量毛順，似乎判定毛順的威脅度不高，身上的敵意也收斂了大半。

羽衣，笑面。莫笑的兩大標配。

毛順心下震撼，立刻向谷恩證實，谷恩卻還有些驚疑不定。雖然這羽衣的確很像記憶中仇人身上的羽毛意象，可他對眼前人卻是完全陌生的感覺。

不管兩人在識海中交流了多少，實際上只是一個閃念的時間，因此毛順幾乎在莫笑出口的下一秒就提到了當年的“交情”——生怕還得繼續打。

所幸，莫笑似乎還記得他，面具上的笑眼還略顯僵硬地彎了彎，以示恍然之意。

因萬象幻境開啟在即，曜璃塔周邊早就布下了高階防護絞殺陣，強行硬闖便會觸發，輕則修為盡毀，重則直接殞身，因而並沒有額外守衛。

至於為何笑面軍頭領的莫笑會在這裏，本尊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。

可聽這麽一介紹，毛順倒是嚇出一身冷汗。他並沒發現這絞殺陣的存在，要是沒被莫笑打斷，金剛大概已觸發了陣法，就算沒有直接接觸，本命法器損毀也會反饋一部分傷害到肉身。

說起來，他應該感謝莫笑。只不過，除了感謝，他還順勢試探了一番。

只是，盡管兩人曾有一面之緣，卻無論他怎麽試探，莫笑只是插科打諢嬉皮笑臉，始終對曜璃塔和玄天罡沒有透露絲毫相關，此外，言談間很是好聲好氣地勸他趕緊離開，別再亂晃。

就在毛順無計可施，準備暫時撤退之時，天幕突然亮了起來。擡眼，只見一輪碩大的紅月緩緩升至中天。

見此情景，莫笑臉上的笑眼變成了平直的兩條黑線，隨即抓起毛順就跳上了曜璃塔頂端。絞殺陣被觸發，整座塔立刻猛烈晃動起來，塔身內部隱隱有股巨大能量將欲爆發。毛順被莫笑提在手中動彈不得，意識本能卻豎起了最大限度的護體罡氣。

能量爆發當口，卻見莫笑手中灑出一大把符箓狀物體，再捏了幾個訣。一陣劈啪作響之後，塔身竟轉瞬又恢覆了平靜，內在能量也壓了回去。

“今晚本不是紅月夜。”

聽莫笑輕聲吐出這麽一句，毛順剛擰起眉頭，下一秒整個人卻往後倒飛了出去！

曜璃塔在視野中越來越小。

毛順持續倒飛了不知多遠，直到撞上一處山壁才停下。四顧，竟已堪堪到達島緣邊界，山壁之後便是懸空萬裏，不禁嚇出一身冷汗。

這個莫笑，有病吧！怎麽一言不合就出手！

紅月光芒籠罩下，四周靜悄悄卻亮堂堂。好不容易找了個落腳點穩住身形，毛順才有空註意到空中傳來的聲音。

短短幾個字，重覆了一遍又一遍，仿佛就在毛順頭頂響起，卻直鉆入心間。

“天道大行，祈祝往盛……天道大行，祈祝往盛……”

聽它重覆了三遍，毛順才反應過來這貌似是祈祝儀式開始的信號——整個浮空島都能覆蓋到的巫者吟誦。

這時，識海中的谷恩突然催促毛順趕往會場，爭取拿到巫族秘境的準入資格。

“等等，這不在計劃內吧？說的不是找宮主嗎？不對，我剛剛是來救天麟的，那個莫笑為什麽把我打飛？他和梅啟生是一夥的？那就棘手了，我可能打不過他。”

不是毛順妄自菲薄，他如今的修為的確不夠瞧。當年初遇莫笑就已經有了靈體，現在只有更上一層。若正面交手，贏面不大。

不過，他心下存疑。一開始莫笑見到他分明沒有多大敵意，甚至還開玩笑，但紅月升起就突然襲擊他了。

不管谷恩說什麽，毛順越想越不對，當即順著來路返回曜璃塔。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，曜璃塔已不在原來的位置。雲梯還在，曜璃塔卻整個不見了。而空中那八個字持續在重覆，並且聲勢越來越大，毛順心中一緊，立刻轉頭奔向會場。

當毛順偷偷回到會場，首先看到的是為數不少的巫者聚集在會場外面的空地上，分批次或坐或立，擺出不同的姿勢，且時不時就變換動作。

乍一看，仿似某種邪教儀式。

中心之外站滿了各路修士，看似全都關註著祈祝儀式的展開，但面上姿態卻各式各樣，或翹首以盼，或漠不關心，甚或還有神游天外者。

看不懂儀式內容，而且好像還要很久的樣子，毛順就在人群中找那個假神巫。但現場除了梅氏大巫，還有來自其他氏族門派的巫者，也不知怎麽想的，大家的裝束打扮都差不多，細瞧才能瞧出些微差別。

以毛順的距離，很是找了一番才確定梅氏大巫所在。按說，作為眾巫引領的神巫應該是最顯眼的存在，但由於只他一人盤坐的關系，隔著人海，根本連衣角都看不到。

空中的吟誦終於止歇，眾巫的動作也隨之停下。

“月華已至鼎盛，恭請神巫大人祈神祝禱，凝結關鑰——”

拉長了音調的宣告之後，只見眾巫齊刷刷做了一個雙手舉天的動作，再整齊劃一地碎步後退，一個緊跟一個，直連接成一個大圓，留出中間給唯一的那個人。

這下，毛順總算看到了“神巫”。只一個模糊的側臉，他就忍不住驚詫。那人實在是像極了梅大，多看兩眼，又覺得隱隱像莊天麟。

看來，假神巫也不是隨便找來的人。

只見那假神巫一派神態自若的騰空而起，仿佛踏上空中的無形階梯，一步步拾級而上。而後，在眾人頭頂十丈處停下，向後輕輕一倒。

神奇的是，他這一倒不僅沒有墜落，反而像被風托住一般，與地面形成四十五度角的斜靠姿勢，就這樣，整個人沐浴在紅月光華中，一動不動。

“喝——”

隨著一聲倒吸氣，毛順條件反射地抓住了來人欲拍他肩膀的手。分心一瞧，竟又是那個娃娃臉修士。

“哎你剛剛去哪了？剛剛好一番熱鬧錯過了吧！不過沒關系，我說給你聽啊！上頭這樣子還得好久呢，沒啥好看的。”

娃娃臉依然那麽熱情，似乎看不到毛順臉上的覆雜之色，相當順溜地就給毛順補上了他“錯過”的那個熱鬧。

原來半個時辰前，紅月還未出現時，梅氏家主梅昶棣及大巫院掌事梅啟秀行色匆匆趕到會場，扔下一枚重磅□□——梅氏剛轉生回來的神巫被妖邪暗害重傷，神魂碎裂，危在旦夕！

但就算如此，為了確保祈祝儀式的順利舉行，神巫大人還是緊急選出了繼任者，並將僅剩完好的一絲神魂附著其身。盡管有梅昶棣和梅啟秀親自護送，沒想到他們中途還是遭遇了一波潛入浮空島的高階魔種的攻擊，直到隨行護衛折損了三分之二才堪堪擺脫，緊趕慢趕總算在紅月升空前趕到。

“你說怪不怪，大家都知道，今天本不是紅月升空的日子，可他們梅氏好像算準了今晚一定會有紅月。一開始連貞毓長老都不信，沒想到沒過多久，紅月竟真的出來了！”娃娃臉一臉興奮，貌似之前憋久了，逮著原本躲得好好的毛順就是一通說，“然後，梅昶棣和梅啟秀就被領著去見宮主了。”

從其直呼梅氏家主的名字也毫不在意看來，娃娃臉的身份地位可見一斑。毛順本不欲同這樣的人牽扯太多，怎奈人家消息靈通，正好有他想知道的東西，只好應付一番。

等等，說什麽神巫被妖邪所害，危在旦夕……哪來的妖邪？危在旦夕又是什麽鬼？天麟不是通過轉移神魂在玄天罡內好好呆著嗎？那這上頭的假神巫，貌似是過了明路了？

疑竇略多。

還沒等毛順消化好這些，娃娃臉接下來就給了關於他自身的一擊。

“那梅啟秀說，神巫是被一個冒充神巫友人的妖邪給害了，他不僅害了神巫，還殺死了他們三房的大小姐梅雪櫻。哦，梅雪櫻這事我倒是早就知道了，只是沒想到那妖邪竟還重傷了神巫哎，這可就厲害了！神巫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傷到的，這妖邪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，神巫都栽了，那常人遇到可還得了！”

毛順表面不動聲色，內心裏簡直呆若木雞。

——他似乎被打成了“妖邪”？

“其實就算梅氏不發懸賞令，我們大家也不會對那妖邪坐視不理，幾百年沒出過妖邪了，這玩意兒非妖非魔，上古時為禍一方，兇殘程度堪比魔族，幾乎人人喊打……若讓我抓到就好了，我還沒見過妖邪呢！聽說還能入藥！”

娃娃臉說著說著就摩拳擦掌，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，毛順下意識退離了幾步，轉開視線，正好瞥到上空有動靜。

眾人上方的假神巫由斜靠恢覆成了直立。

紅月也在此時隱匿不見。

“巫族秘境要開了！”

見狀，娃娃臉抓著毛順的袖子激動不已。

☆、一百四十六 浮空行13

天幕泛著灰，身周旋轉的風越來越大，終於將神巫的兜帽吹落，露出完整的頭臉。

其餘巫者又開始吟誦，聲音輕如蚊蠅，卻直入在場諸人耳內。

毛順先是直楞楞看著那假神巫懸空跳起奇怪的“舞蹈”，隨即就擡手捂住了耳朵，五官也不由得皺成一團。

被越來越細碎的惱人聲音包圍，迷糊中，毛順見娃娃臉對著他，嘴巴開開合合，表情不斷變化，可實際上他什麽也沒聽到，於是反問。

“什麽？你說什麽？”毛順說出口才發現他連自己有沒有出聲都無法確定，但娃娃臉卻看著他，楞了。

毛順並未料到自己這一出聲還會引起他人註意。畢竟這個時候，所有人都仰頭看著神巫的動作，註視著變幻莫測的天幕中即將出現的秘境關鑰。

可實際上，他剛開完口，除了神巫依然在舞動，其他人紛紛朝他的方向看來，個個面帶驚色。而娃娃臉更是瞪大了眼睛，指著他又說了句什麽。

毛順感到不妙。面對眾人的註目，心中狂跳。聽不見人聲，耳中充斥著巫者的吟誦，可顯而易見地，越來越多人邊喊叫著什麽邊朝他湧來，似乎將祈祝儀式都拋在了腦後。

他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了？沒有。

一股不安感升起，毛順強烈地感應到，谷恩似乎在嘗試與他溝通，然而他連谷恩都聽不到了。內視一番，識海動蕩不堪，小世界雛形的山川湖泊以及谷恩魂體，統統失去蹤影。

被人潮湧動的詭異狀況嚇到，毛順下意識往外跑，想祭出飛錦離開。然而，剛起了個手勢，腦袋一陣劇痛，他好似被打了悶棍，雙膝一軟，四肢觸地。一瞬間，淹沒在人海中。

昏沈間，眼睛也失去了該有的作用。毛順只覺得身體被什麽東西綁縛得死緊，而後，後背貼上了一根冰涼的圓柱狀物體。

天道將傾，變數重現……變數重現……

又是似曾相識的話語，直接在毛順腦海中回蕩。他莫名在意那個所謂的“變數”，並有一個預感：眼下狀況與變數有關。就是不知，他與變數又有什麽關系，為什麽會聽到這個……

聽覺、視覺回歸的時候，其他知覺也一並回歸。然後，渾身酸痛的毛順看到了正陽宮宮主——午正陽。

濕淋淋的水池邊，一襲華麗黑金長袍的午正陽歪坐在白骨堆成的小包上，正氣端整的臉上，細長的雙眼閃著銳利的光芒。

毛順並沒有見過午正陽，但通過服飾裝扮可以判斷。正陽宮的制式服裝相當有特點，除了無論怎麽折騰都不會亂的板正，還有一個就是：靈氣逼人。雖然難以置信，但那衣袍中蘊含的靈氣讓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。尤其是在對方刻意不加掩飾的情況下。當然，這種靈氣與大自然中的靈氣不一樣，只能算是一種防禦偽裝，某些情況下，甚至能代替威壓，迷惑強勁的對手。

除了對服飾的猜測，剛剛環顧時毛順就發現，此時的環境已經不是會場，而是一個水牢一般的洞窟。說不定，就是正陽宮的地底水牢。

那面前人的身份，也就呼之欲出了。他和谷恩在找對方，也許對方提前一步發現了他們，這也沒什麽不可能的。

想到這，毛順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哆嗦——大概因為胸部以下都泡在水裏的關系。池水很涼，有如冰水。

“你便是那妖邪？”

過了好幾秒，毛順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對他說話。他掙紮了一下，發現水底下束縛自己的繩索又緊了幾分，便果斷放棄。

“……”

欲開口，但發不出聲音。回想此種狀況前後發生的事，毛順心下冰涼。

“還不會說話的妖邪麽……來人。”

午正陽話音剛落，水池邊憑空出現一個人形幻影。幻影雙手捧著一副枯骨，遞給午正陽後轉瞬消失。

毛順盯著那青灰色枯骨，正猜測做什麽用，就見它飛到了他眼前不到一寸！

“一副可夠？不夠還有。”

語氣聽著還饒有興致。

毛順臉色一變。

這是餵他的？以為他吃了這骨頭就能說話了？從哪得來的判斷？！

“嗯？不要獸骨，難不成要人骨？那可不行，我可是正道修士。”午正陽悠悠嘆口氣，又道，“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對神巫不利。梅氏還等在外面，他們認定神巫是被你這個偽裝成人的妖邪給害了，而且巫族秘境也因祈祝儀式被你打斷而無法開啟。要是問不出什麽說法，可就不好辦了。”

“聽說，梅氏有個大巫擅長用巫□□目中的法子煉一種傳說中的藥，人族修士服下，有很大幾率能夠妖魔不侵，還能助長修為。而最好的藥引，便是你這樣的妖邪……”

可惜，毛順再努力也只能發出唔唔之聲，反而被午正陽認為抵死不從，一陣長籲短嘆後起身讓開，緊接著，就進來了梅昶棣和梅啟秀。

身不由己地，毛順被他們倆從水中提起，隨即，胸腹間插入一根長長的銀針，痛得他須發炸起，目眥盡裂。

經這麽一刺激，不是很能忍痛的毛順當下一個爆發，不顧死死嵌入皮肉的繩索，硬生生從兩人手下掙脫，滾落回池中。

被水淹沒的當下，他聽到耳邊傳來一句：“先要剝皮拆骨，將這人肉偽裝卸下來才能繼續後面之事吧……”

聽著他們可怕的討論，毛順入水當口就嗆了。護體罡氣不知何故失了效用，沒有激發出來。

……

從將要窒息的感覺中猛然醒轉，毛順冷汗涔涔地睜大雙眼。

眼前，祈祝儀式仍在持續。而身旁的娃娃臉一臉關心地問他：“你站著還能夢魘呢？”

剛才的到底是什麽？是幻象？是預測？

毛順不安地別了娃娃臉，偷偷後退，遠離人群，來到一個陰影拐角處，繼續看向廣場中央。

他在西海有了溺水陰影，剛剛的水底窒息如此真實，他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噩夢。做夢的話不可能會夢到他從未見過的人吧？那的確是午正陽麽？其實只要確認一下就知道了……

離神巫最近的大人物只有一個貞毓長老，作為會場主人的宮主午正陽依然沒有出現在人前。那麽，到底在哪？

谷恩在這時開口：“你心緒為何如此煩亂？”

“午正陽……”

“喚個仆從來問問，不會被人註意到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結果好不容易找到個落單的仆從，一問之下，對方竟也不知。

這大概是個新進小仆，面對毛順客客氣氣對宮主的“關心”也是誠惶誠恐，因為一問三不知而滿臉驚懼緊張。不過最後，毛順通過谷恩教授的暗示法，還是從他身上得到了一個不算消息的消息。

——會場主殿之外，有一群巫蠱師提著一根根長針，似乎正在設法抓妖邪。

想起針刺的劇烈疼痛，不管是幻象，還是預測，毛順都決定要盡快找到午正陽確認。

“幻象”中的午正陽看起來並不像是殘忍嗜殺的人，而且當年的谷恩一家只是普通人，就算谷恩在與人交往中不小心得罪了對方，也不至於因此就招致滅門慘禍。那人怎麽看都不會是一宮之主這種大人物。相比親自動手，手下人的個人行為倒是更有可能。再加上那件羽衣……莫笑……

“比起午正陽，我覺得莫笑更有可能，而且他當年年紀也不大，沖動之下——”

說到這，毛順又想起莫笑連著曜璃塔都不見了。

此時，廣場上空終於又起了劇烈變化。之前一直有人喊著巫族秘境要開了，結果喊了許久還是沒動靜，直到現在。

風暴威勢卷起四周草木山石，廣場諸人用了定身法寶才能穩穩立在原地。毛順盡管離得遠了，還是被影響，層層護體罡氣倒是順利激發。

只見紅月消失的地方，亦即假神巫所在正上方，生出一個白色氣旋。氣旋中緩緩飄下一片通體碧綠的巴掌小葉，不受狂風影響，下落方向直指假神巫朝天攤開的手心。

“那就是秘境關鑰！”有人憋不住喊了一聲，隨即捂嘴。但接著就是更多的竊竊私語。

眾目睽睽之下，綠葉即將落入假神巫手心。

毛順觀察得仔細，他發現此時那個假神巫面上有了一絲潮紅，手也在抖。拿到關鑰就能立刻開啟巫族秘境取秘寶，無論是誰都會激動吧。可如果是天麟，大概還是能保持不動聲色。

谷恩也激動了起來，喊著待會兒一定要搶先進入秘境。毛順不置可否。

然而，突然的變故令所有人始料未及。

綠葉離手心只有一寸之遠時，竟然被斜刺裏竄出的人截走！

眨眼間，現場就亂了。原來，那個截胡之人並非憑空冒出，而是之前一直蟄伏在人群中。

那是一個幹癟不起眼的灰發老頭，截了秘境關鑰就要遁走。不過其他人反應也不慢，當場就有十幾條人影沖天而起，急急追去。除此之外，正陽宮的各處守衛也緊急湧向那個方向。

結果，老頭還沒奔出會場界限便直接在半空中身首分離。

“宮主！”

正陽宮守衛見到出手之人，頓時激動地喊了一聲，齊齊立住恭迎。

來人正是正陽宮宮主午正陽。

毛順見到那張臉心下反而坦然了起來。證實了他與“幻象”中出現的午正陽長得一樣，那就說明幻象不是幻象，而是預測之象？那他可絕對不能被他們抓到。

“好像不是他。”谷恩仿佛有些失落。

午正陽從空中緩緩落下，直接落到假神巫面前，將綠葉遞出，但假神巫剛伸手欲接，綠葉卻瞬間化作飛灰，當下，臉色慘白無比。

“你身上附著的神魂力量太小，畢竟不是本尊。真正的關鑰，憑你還拿不到。”

假神巫的臉色可以說是非常不好了。這句話真的完全沒有給面子。底下的梅啟秀匆匆趕上前，將假神巫帶下，自己則與午正陽略寒暄了一番立即就提起妖邪之事。

之前梅啟秀他們被帶去見午正陽時因其他事打斷，並沒能具體說到神巫重傷的緣故，現下“繼任者”被嘲諷，他不得不好好解釋一番。

誰想，午正陽渾不在意一擺手：“不管這人是誰，總之，不是神巫本尊就不行。看來，今天是開不了秘境了，但也不能久拖下去，如今魔族正待全面攻入，無盡域又出現了紕漏——來人！”

肅聲下令的同時一個人形幻影倏地出現——正如毛順幻象中看到的那樣——聽完吩咐又很快消失。

梅啟秀聽到命令內容便急著想說什麽，卻被午正陽一個斜視將話咽了回去。

秘境關鑰生成失敗也就宣告了此次祈祝儀式算是白費功夫。一眾巫者除了寥寥幾個還穩得住，多數慌亂不已。畢竟祈祝失敗，對所有巫者的影響從來都是負面消極的，而且最重要的是，他們為此付出的心力、凝聚的願力就這麽沒了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恢覆不過來，實在不甘心。於是，他們不由看向梅氏的神巫繼任者，眼神充滿怨念。要不是那人沒用，大家何至於此。

將這一切看在眼裏，毛順心中暗爽。假的就是假的，活該。不過接下來他就笑不出來了。

“宮主，外面有人求見。”趕來稟報消息的守衛說著看了眼梅氏大巫方向。

求見的果然是梅氏帶來的巫蠱師。全身包裹在繃帶中的高大巫蠱師一入廣場邊緣，當即朗聲吼出一句：“妖邪何在，速速受伏——”

說著也不顧其他人的反應，伸手從虛空中取出一件腦袋大的圓盤，往地上狠狠一砸！

圓盤破碎，陰風四起，天幕中的白色氣旋竟變成一張碩大的鬼臉，直直向下壓來。

霎時間，驚聲尖叫起伏不斷。

今夜註定無法平靜。

☆、一百四十七 浮空行14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寫得不好，不滿意，改來改去，就拖了好幾天

算了，能力有限，只好尷尬笑笑^^

不敷衍，認真對待到完結就是了

待把高潮寫來……預感還是會很不滿，可怕

毛順本來蹲在拐角陰影處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，可一見到空中可怖的鬼臉，他幾乎沒炸起來，心悸得厲害。

不過，這反應大半來自谷恩。

“怎麽？”

“這是幽冥界的虛鬼首！”

哎？不會吧，幽冥界的生物怎麽能夠自己跨界而來？難道是那個巫蠱師召喚過來的？

毛順的疑問也是在場很多人的疑問，他們中自然也有不少人認出了這虛鬼首。

虛鬼首，至少十萬只幽鬼互相吞噬而成的產物，向來只存在幽冥界，就算偶爾出現在四方界，也多為唬人虛形，無實質效用。但此刻的虛鬼首顯然不只是虛形。一張又一張一模一樣的鬼臉持續不斷向地面四散壓制，於是，空氣中除了陰風，還多了不斷凝實的迷霧。

眾人只覺一種刺骨陰冷從腳底升起，漫向全身。

不用午正陽額外下令，鬼臉出現的同時，周圍訓練有素的守衛便立即上前圍住那名裹滿了繃帶的巫蠱師。卻不想其前後左右憑空現出十名同樣裝扮只是少了繃帶的巫蠱師，動作相當迅速地織成一張圈弧形結界。剎那間，晶藍光芒沖天起，凜然不可侵犯。守衛被擋在外。

結界已成，十一名巫蠱師立即起陣施法。陰風迷霧混沌中，九宮八卦陣不斷自行演變，陰陽五行巫蠱祈祝融威瞬發，眨眼，天罡鬥轉，九九歸一！

伴隨一聲意味不明的呼喝，繃帶巫蠱師揚聲繼續：“妖邪速來，你已無所遁形——”

竟是完全無視了此地主人的午正陽，連句交代說明也沒有，直接與所謂隱藏在眾人中的妖邪杠上。

午正陽不由挑了挑眉。就在眾人驚惶間，他不緊不慢取出一件靈光四溢的圓環狀寶具扔上天空。寶具在高空停滯，灑下漫天“雨絲”。

隨即便聽他開口：“要伏妖可以，但不得傷及無辜。這沌環眼可掌控各人行止，保證一個都跑不出我正陽宮，你們暫且無須這麽大陣勢。俗話說，請神容易送神難，據我所知，這虛鬼首可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。”說著目光沈沈斜視一旁的梅氏族人。

梅昶棣在接收到眼神之前已親身上前嘗試過阻止巫蠱師，卻沒想到對方完全不為所動，而他也沖不破那結界，只能悻悻作罷。此時再被午正陽這麽一瞧，頓覺很沒面子，頗為不自然地迎上去。

“這些巫蠱師雖一直呆在梅氏，但、但向來我行我素，效力的也不是梅氏，而是神巫大人。現下神巫大人命在旦夕，他們急著想找出妖邪也是情有可原，望宮主擔待一二。再者，虛鬼首畢竟非我四方界之物，規則之力約束之下，想來並不會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，梅昶棣卻驀然轉身，迅捷奔向迷霧凝聚處。

兩枚鬼臉縮影臨近眼前毛順才察覺那是針對他而來，大駭，當即踏上飛錦——

卻還是慢了一步。

“怎麽回事！擬靈體怎麽還能被纏上？”

看似只是虛影的鬼臉一沾上毛順就變作凝實的網絲將他死死纏縛，並且另有一股陰冷的力量直往靈臺中鉆，引起陣陣顫栗。毛順運氣加速靈機循環全力抵擋，然而收效甚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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